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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專欄】刀下留禮、手下留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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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專欄】刀下留禮、手下留情

當今社會、校園、家庭、性別,充斥霸凌暴力的原因複雜,但都會使人們想到EQ(情緒智商,EmotionalIntelligence Quotient)的重要。Emotion可以說是情感的激動或騷動,任何激烈或興奮的內在狀態。它可以被粗略分為八大類:憤怒、悲傷、恐懼、快樂、愛、驚訝、厭惡、羞恥。古代知識雖然無法如同現代心理學,能細緻地區別情感情緒,但對「人之常情」也有多種分類。比較耳熟能詳的一種是「六情」說。

《左傳》說一般的市井百姓,常有六種情:好、惡、喜、怒、哀、樂。這六種情「生於六氣」。根據當時的世界觀,宇宙萬殊秉持著天地之間輕、濁不一的氣。當內在稟賦某一種氣比重大,就會生出偏好、厭惡。喜、怒、哀、樂這些情緒,隨著各種氣的成分多寡而出現。《禮記》則主張「七情」說,也就是「喜、怒、哀、懼、愛、惡、欲」。七情不受環境影響,不用後天學習,是自然而然與生俱來。傳統中醫也講七情,不過略有不同:喜、怒、憂、思、悲、恐、驚。無論六情、七情,老祖先們之所以細別人情,是因為他們觀察到在生命、生活,甚至是社會運作,「人情」在其間都產生作用。

《禮記》說人的七情,是「弗學而能」,學習是使我們產生意識;但七情是即便你沒有留意到它,它依舊發揮影響。「弗學而能」提醒我們,面對情感情緒,首先該做的不是壓抑控制,而是要先學習意識到它。唯有辨識、標記它們,才有可能找到安頓之道。

歸納起來,傳統文化著重從兩種立場看待人之常情:一種是個人層面,留意情緒欲望過度膨脹,對生理、身體帶來的斲傷。所以會有漫步科研像是「七情傷生」的觀念:

「神傷於思慮則肉脫。意傷於憂愁則肢廢。魂傷於悲哀則筋攣。魄傷於喜樂則皮槁。志傷於盛怒則腰脊難以俯仰也。七情所傷。氣血所損之症也。」

另一種立場是從群體、社會的角度來看情緒欲望、心理感受。一九八○年心理學家艾克曼在新幾內亞的實驗,證明某些情緒存在於普遍人類的心靈當中,不因文化環境差異而改變。由此看來「情」既隱私、卻不神祕。這也幫助我們體會到,古人為什麼選擇從公眾的、公共的角度去探討個人一己之情。他們認為,情感情緒,要小心留意,甚至必須要多所提防。因為情緒情感是有渲染力,能造成旁人共感、同感。當逐漸匯聚成一股風氣,便足以影響大眾。我們為什麼會同仇敵愾、何以「社死」、寒蟬效應、獵巫、飢餓行銷……等等,背後都與那難以言說的集體情緒關係密切。

「情緒像小孩,教他不要怕他」,情感情緒為什麼需要被教導?或者可以這麼問:教導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是你我的責任?戰國時代的荀子思考過類似的問題。他認為面對情感欲望,如果一昧順從,情緒情感將成為巨嬰,「然則從人之性,順人之情,必出於爭奪」,屆時我們都只能盲目為著滿足巨嬰,造成層出不窮的爭奪與排擠,背離我們追求幸福生活的目標。如何教導情緒巨嬰而不被它挾制?荀子提出「禮」的重要:

「故必將有師法之化、禮義之道。然後出於辭讓,合於文理,而歸於治。」

「禮」,或許使人感受到限制拘束,不過對古代心靈來說,禮是不可或缺的人際輔具,幫助人們確立關係、劃出界線。才不會讓情緒巨嬰成為主宰,生命與社會才能重新回到具有可預期性的穩定狀態。

面對情感情緒的過度動盪,我們該如何自處?傳統的禮教知識,給我們幾個提醒:

1.〈樂記〉提醒我們:「好惡無節於內,智誘於外,不能反躬,天理滅矣」,只知任憑好惡的感受情緒,不使其有舒張節律,又只能不斷從知識面或過去的經驗找尋解方,而不學習覺察自我,是白白放棄身而為人的價值與尊嚴。「反躬」是歸零的習慣,讓自己不被過去的經驗、普遍的價值觀、眼前的景況所限制。有能力停下來,問問自己:「我的心,你為何憂悶?」。

2.〈中庸〉「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,發而皆中節謂之和」,面對情感情緒,一昧的壓抑只會帶來凍結。我身邊的長輩有不少人,他們不善於觀看自己,習慣迴避情緒。久而久之走向情緒失語;傷口一旦被不經意碰觸,就會情緒失控。〈中庸〉提醒我們,不冰凍情緒,也不放縱情緒。適時標記當下的情緒感受,幫助自己與親友同理。

3.《論語‧子張》「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」。「和」是沒有對峙的境界,「同」是一昧的附和。我的意義從何而來?是不斷回應這個世界的價值標準而得到確定,還是從無止盡的抵抗對立來證明自己的價值與存在?《論語》的啟示是,我能定義什麼是滿足與幸福,我也願意學習了解別人的快樂。

你我可能正處在一個情緒至上的時代,以致時時擔心受到情勒的恐怖攻擊。我們格外關注感受,似乎遺忘了生命整全的樣貌。倘若只能越來越專注在感受,生命終究只會成為一場大秀,它或許能光彩奪目、絢爛繽紛,但在當中找不到存在的意義,情緒無法被旁人同理。當整個社會都循此而行,波茲曼在《娛樂至死》最後所預言的景況,或許你我都能親身經歷。

「當文化生活被重新定義為一波波無止境的娛樂,當嚴肅的公共對話成為牙牙耳語,這時也不必有典獄長、監獄大門或真理部了。總之,當整個民族變成一群觀眾,公共事務則成為雜耍表演,這個國家就要陷入危機,他們的文化也難逃死亡命運。」這正是情緒至上的代價。